张敬畏(右)在武汉客厅方舱医院董宏祥摄
◇“群众有困难,我们不上一线,谁上呢?”
◇“你们对我像亲人一样,就是在自己家里面也没这么好,我会想念你们的?!?/span>
3月10日下午,武昌方舱医院宣告休舱。
至此,武汉16家方舱医院全部休舱。
从2月3日算起,16座方舱医院共补充床位1.3万张,救治轻症患者1.2万余人。方舱医院因此被誉为“生命之舟”。
关于这座“生命之舟”,人们容易想到医生、护士、病人,却不容易想到警察。
事实上,方舱内病人量大,且大多情绪低落,存在群体冲突风险,民警的作用十分重要。
为了解方舱警察这一特殊角色,《瞭望》新闻周刊采访了武汉市公安局东西湖区分局民警张敬畏。
从2月7日起,张敬畏一直在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执勤,负责舱内治安。连续20多天,他每天都在方舱医院工作超过8小时。
在张敬畏眼中,方舱医院与其说是医院,不如说更像是个“社区”,警察应按社区警察跟社区居民打成一片的标准要求自己。
“我们不上一线,谁上呢?”《瞭望》:报名参加方舱医院应急冲锋队,你是怎样想的?有没有害怕或是顾虑?
张敬畏:从我得到消息到确定报名,只花了一小时。当时已好几天没回家,回到家收拾完东西,妻子问我去哪里,我才跟她说要上疫情一线,与病人直接接触。妻子一愣,只说了一句话,“你自己过细点!”
说实话,虽然感到有些害怕,但我对自己的生存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。十几岁就离开家乡,参加过很多大的活动,工作中生生死死的场面也经历过,而且自我感觉身体素质比较好,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,就自我安慰说吉人自有天相,百毒不侵。
但听完指挥部动员后,我反而有些害怕。主要是心里没底,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,我们谁都不知道。再加上当时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,说不害怕是假的。
我自小习武,后来又特招进入警察队伍,刀对刀、枪对枪之类的事情经历得多。但这次不一样,没有心理准备。记得换隔离服时,每一个环节我已经做得很仔细,但仍不放心,反复问防护老师有没有问题。现在想起来都好笑,一米八的大个子,反复问老师衣服穿得对不对,有点像犯了错的小孩。
但我毕竟是名警察,说句夸张的话,当时壮士断腕的心都有了。群众有困难,我们不上一线,谁上呢?
“我的‘武功’在里面没有任何用处”《瞭望》:进入方舱正式工作后与想象的有什么不同?
张敬畏:进入方舱医院之前,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到方舱运营前一两天似乎不太顺畅。我当时还想,方舱里这么多病人,他们情绪会不会很激动,会不会发生群体性事件,会不会需要我这种“壮汉”去维持秩序,警察进去到底能做些什么。
进去之后才发现,我的“武功”在里面没有任何用处,我需要调整角色定位。
我首先认清了一件事:在方舱里面对的病人和平日里的普通群众不一样。我刚进方舱的时候到各个舱里转了一下,发现病人神情并不轻松,并不像后来那样有说有笑不想离开,情绪多少有些低落,这种状态下就比较容易诱发矛盾冲突。比方说病人吃药,刚开始方舱医院里面的保障比较有限,各方面配置不够完善,有些药就不齐。
印象中有一个婆婆因为药的事情,和护士闹了起来,护士给她的高血压药,和她在家里吃的品牌不一样,她不愿吃,这就需要我们去做工作。当时聚集了不少人,我就先把婆婆单独带到一边,对她说:“你需要我做什么?”“我能帮你做什么?”这两句话后,婆婆情绪明显缓和。我又顺势提出三个解决方案:第一,这个药先试试能不能吃?第二,如果不能吃,我协调指挥室买。第三,再不行让家里人送药过来,我去取。我让婆婆选一个,她同意了,这个事也就过去了。聚集的人也慢慢散了,避免了更大的冲突。
所以我的体会是,在方舱里面遇到问题,需要第一时间安抚病人情绪,缓解矛盾,尤其要避免人群聚集而导致冲突升级。
老实说,作为一位民警,我平日里少不了跟人讲道理、做工作,一般慢慢耐下心来花时间总能把工作做通。但在方舱医院,如果原地和患者坐着谈,人会越聚越多,不可控因素也会增加,和平时的工作不太一样。
经过一次次处理、协调,我的思维也慢慢发生转变:这里与其说是医院,不如说更像个社区,我们应按社区警察跟社区居民打成一片的标准要求自己。比如我跟病人介绍自己时说“我是小张,张敬畏”,这就能给人一种亲切感。
找到这一新的角色定位后,我们就到各舱与病人拉家常,心对心,面对面,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,解决不了的,我们去外面买给他们。就这样,警察和病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了。
“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”《瞭望》:有哪些人和事让你感受到这是一个社区呢?
张敬畏:方舱医院最大的特点是人人平等。
对患者来说,他会感觉到所有工作人员都在为他们服务,而且很周到,只要有需求,警察、医护人员、保洁人员能第一时间到位,可谓一呼百应。
医护人员在我看来是我们的恩人,都是来帮助武汉的,我们要多体谅他们、帮助他们。有一次医护人员需要在方舱医院里送氧气罐,一个氧气罐一百多斤,大概一米五高。平常我们搬氧气罐是小意思,但在方舱医院里,我这种大块头穿着码子偏小的防护服,弓着腰几个小时不敢伸直,怕一直腰把防护服崩破。这种状态下,我们还是帮她们把一箱一箱的氧气罐送到每个舱里,一是觉得女孩子力气还是小一点,再就是想让她们休息好,节省更多精力治病救人。
印象中有次帮一位护士接水,那时排水管道可能有点问题,下面积了些水。我们的防护服不能沾水,一沾水就失效。这时一个患者小伙过来跟我们说:“你出去,我来接,我们现在已经感染了,不怕。你们保重好身体?!碧秸饩浠澳且豢?,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?;颊呖悸俏颐堑陌参?,主动帮我们做工作,这是多么难得的深厚感情,我们经历了多少,才能得到患者这样的认可!
还有一位姓杨的女患者,出院前跟我合影留念,我请她给医护人员和警察提改进意见,姑娘说:“我感觉挺好,你们对我像亲人一样,就是在自己家里也没这么好,我会想念你们的?!弊叩氖焙蛩恿宋椅⑿?,回到家特意给我报平安,说我是她见过的最温柔、最好的警察,还邀请我以后去她家做客。我回复说:“应该的,我们就是你的家人?!辈簧偃刃牡拇舐璐笊┎恢牢医峄榱?,还张罗给我介绍对象。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很难忘的情谊。
《瞭望》:这次执勤你最有成就感的是什么?
张敬畏:我是一名公务员,也是一名党员,我的一言一行、一个动作、一个表情都可能影响患者接受治疗的态度。现在患者看到我进方舱医院,就像进了他们自己家一样,大老远就跟我打招呼。上个班下来真是开心,特别有成就感。?(本组专题采写记者:周甲禄?余国庆?杨志刚?徐海波?侯文坤?王斯班?李伟?李思远?马原驰?郝晓江?潘志伟?方亚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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