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:马仁勤|36岁|经理|广东
整理:毛思倩|记者
编辑:刘婧宇
武汉要建设“小汤山模式”的医院,这个消息一出来,就把我深深吸引住了。
10天建成一座医院,这怎么可能?
我所从事的行业叫净化工程。通俗来说,就是建造医院的手术室、ICU重症监护室等洁净无尘无菌室。在这个行业里,我已经摸爬滚打快10年了。
从专业角度看,当时规划的面积和病房数,工程周期起码得3个月。
那段时间,已经回到湖南怀化老家的我,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疫情。新闻不断滚动播出,火神山医院地址选好了,名字有了,图纸也出来了。
这时,我所在的行业微信群,突然蹦出来一条求助消息,让我再也坐不住了。
这是一封来自火神山医院ICU承建方的倡议书:急需大批设计和建设ICU洁净病区、手术室等专业人士,希望有条件的同行前来相助。
我是这个专业的,完全能够出一份力,还可以见证和参与一个10天建成的奇迹。
一起开公司的弟弟和姐夫,都支持这个想法,我决定立即奔赴火神山。
1月27日,我联系医院承建方负责人,对方很焦急,说特别缺少熟练的技术工种。
虽然只有一个病区,但要在这么短时间,建120间ICU,超过2000平方米的施工面,实在是天大的难题,只能尽量多找些熟手去支援。
当天,我们在公司微信群里发了一个倡议书,报名的人挺多,当时就有40多个。
有个四川小伙子,特别想参加,一看身份证还未成年,我就劝他不要去了?;褂心昙捅冉洗蟮?,怕抵抗力差也劝退了。
最后,确定20个自身条件允许支援的,包括几个特别优秀的项目经理,以及经验丰富的老师傅。当然,也包括我自己在内。
武汉那边催我们赶过去开碰头会,准备得差不多后,我们就赶紧出发了。我们只有从亲戚家筹的50个口罩,加上一后备厢的方便面、矿泉水和红牛。
29日凌晨3点多,我们终于抵达武汉火神山工地宿舍——一间临时征用的宾馆。每天上下班,从宿舍走到工地,少说也得半个小时。
现场道路被运输建筑材料的车辆占据着,几百台车排成一队长龙,有时候甚至能排五六公里。
中午11点,我第一次到达火神山工地,现场一片忙碌。我们的工作场地刚刚铺了水泥,地还湿着。这是种特殊的速干水泥,两个小时就干了。
工地上的感觉就是“急”,时间已精确到“分”了。由于现场没准备好,制作暖通风管、连接空调机组、焊接桥架支架等工作,只能在项目部完成。
当时施工场面壮观,这边在放大样、打地槽,那边在焊接立柱、扎钢筋,各方动态交叉作业,忙而不乱。到凌晨交班时,病区的形状已经基本出来了。
ICU洁净病房属于较高净化级别的房间,用的是气密性很高的专用门窗,对建设和安装工艺的要求较高。连做普通工程多年的老师傅,如果没见过,也不会安装。
刚开始几天是两班倒,一个班持续12个小时,后来又增加到14个小时,再后来,两个班的人合在一起。实在体力不支,大家才回去睡一会儿。
工地上白天还挺暖和,夜里就冻得难受,但却没有人停下来。
按照规定,口罩4个小时就要换掉。很多人干起活,没了时间概念。人们呼出来的水汽和尘土粘在一起,直到有人说“你口罩黑了”,才知道早就超时了。
可能那种急迫的心理压力,把人的潜能都激发出来了。
建成后,火神山手术室交付武汉协和医院。面对自己亲自完成的“奇?!?,交接时多了一份庄重感。
“移交给你们了。接下来,这里就是你们打仗的地方!”我们对医护人员说。
工程收尾了,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:带了这么多兄弟出来,得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回去。早在1月底,我就开始考虑如何返程的问题。
有些人想先回老家看看,打过电话后,才知道大部分都回不成——老家农村不具备隔离等条件,只能跟着大部队走。
无意间,我在网上看到,深圳市龙华区开设了“书记信箱”。抱着试试看的想法,我把我们20人的情况,简单介绍了一下,并留下自己的手机号。
2月3日,公司所在地社区一位工作人员联系我,询问是否可以推迟回深圳的时间。
我发了个“哭”的表情给她,希望得到妥善安置。她安慰我说,“马上再跟领导反映”。当晚,一位负责书记信箱的工作人员通知我,龙华区疾控中心已经做好我们的隔离工作准备,请大家放心。那一瞬间,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。
2月6日,告别火神山,我们返程了。有4个人单走回河南老家,我带着15个人开车南下。在蔡甸上高速时,交警看着我们的通行证明信,说:“感谢你们帮我们建火神山医院?!?/p>
返程之前,我怀疑我们16个人都已经“中招”。一路上,大家轮流开车直奔深圳,避免途中停留和与人接触。
经过江西赣州时,一辆借的面包车突然爆缸,抛锚在路上。报警后,遂川县交警很快赶到现场,帮我们找拖车拖下高速,到县城里找修车店。
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,老板却不愿意接单。交警帮忙说了好多好话,对方才勉强同意。疾控工作人员又里里外外消了毒,才把车子交给他们。
车虽抛锚,回去隔离的事情不能耽误。我们把面包车的兄弟全部接上,重新安排了一下座位,就继续上路了。
7日中午,我们按照深圳方面安排的路线下了高速,直接赶到用于隔离的指定酒店。
十几个穿戴防护用品的工作人员,早已经在那里等待我们。下车后,在喧闹中听到一句:“辛苦了,欢迎回家!”
虽然是酒店,但我知道,自己回家了。
躺下来回想这一切时,我才真正感觉到心里害怕。不光是为自己,还有这些跟我一起去援建的兄弟们。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,万一谁“中招”了,要负责他和家人的后续照顾。
当天,我们做了包括咽拭子在内的一系列检查。得知大家都是阴性时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龙华区安排了5名医务人员,每天在酒店监测我们的症状。几天后,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发热症状,马上被救护车送到医院?;购?,最后都排除了,仅仅是普通感冒。
在酒店每天吃得好睡得香,心情也逐渐放松,还可以在网上处理公司复工的工作。兄弟们经常联机玩“吃鸡”游戏。
还能跟妻子和孩子视频聊天,给他们讲火神山的故事。我告诉妻子,这么做也是给孩子做个榜样,留一点物质以外的传承:国家有危难的时候,爸爸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。